我們曾經(jīng)這樣走過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——談話劇《紅旗渠》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歐陽逸冰

        當(dāng)我們仰望金字塔的時候，心中涌動的是——4500多年前，壘砌這樣巨大角錐體的工役們，他們那馱起巨石的脊背，黑黝黝的，閃動著晶瑩汗珠……
        當(dāng)我們攀登上長城烽火臺的時候，心中涌動的是——2000多年前,筑起雄踞于蜿蜒峰巒之上的萬里城墻的工匠們，他們那長滿胼胝的雙手，鮮血覆蓋著舊痂，砌起了一塊又一塊碩大堅實(shí)的灰磚……
同樣,當(dāng)我們看到在太行山懸崖絕壁上穿行的“人工天河”紅旗渠，九轉(zhuǎn)百回地滾動著清洌洌的河水，閃爍著生命的活力，跳躍著千百年來山里人的夢想……心中涌動的是——53年前，那腰懸繩索，舉起大鐵錘，一下一下鑿開了生命希望的民工們……
哦，艱難而英雄的人民，是你們撐起了蒼茫的歷史天空！
話劇《紅旗渠》就是為這樣的人民，在舞臺上鑿刻出了太行山石壁浮雕的史詩長卷……

         一，思辨：混沌中的電光石火
        毋庸諱言，紅旗渠是“三面紅旗”時期的產(chǎn)物。
        更無須諱言的是，紅旗渠是林縣農(nóng)民以及那些忠實(shí)地表達(dá)了農(nóng)民愿望的共產(chǎn)黨人創(chuàng)造的歷史奇蹟。
        《紅旗渠》的主創(chuàng)從創(chuàng)作一開始，就必然要接受歷史與現(xiàn)實(shí)的拷問：如何思辨紅旗渠與產(chǎn)生它的那個時代？
        “總路線，大躍進(jìn)，人民公社”這三面紅旗早就由歷史做出了定論。但是，作為嚴(yán)肅的現(xiàn)實(shí)主義作家，《紅旗渠》的編劇并沒有膽戰(zhàn)心驚地躲避什么，而是真實(shí)地再現(xiàn)了53年前那個“火紅”年代的歷史氛圍，編織了那個時代特有的歷史感。
        《紅旗渠》的主創(chuàng)沒有“愛屋及烏”地因為贊頌紅旗渠所代表的民族精神，而沉溺于那個今天看來,的確混沌的歷史年代。
        杰出的劇作家、藝術(shù)家同時必然具有思想家的目光。
        《紅旗渠》的主創(chuàng)找到了這個奧秘，那就是——不管人們將怎樣評說主人公楊貴的個人品格，也不管他的言行不能不帶有著那個時代莽撞的“膽氣”，他急急忙忙地宣布向太行山“開戰(zhàn)”，急急忙忙地下決心鑿洞穿山，修筑紅旗渠，是真真切切代表了林縣55萬人盼了千百年的渴求：人要喝水，地要澆水。人不喝水，無法種地；地不澆水，人沒法活。林縣人再也不能忍受這樣屈辱的生活了——一生只洗三回臉，出生，結(jié)婚，死亡。要活命，要尊嚴(yán)地活命，這就是林縣人的最急切的愿望。
        誰能實(shí)現(xiàn)55萬人的這個最急切的愿望，誰就是人民的英雄。
        楊貴和他的縣委一班人順應(yīng)了人民的渴求，于是他們成了英雄。
        紅旗渠歷經(jīng)了“三面紅旗”、反右傾、四清運(yùn)動，“文革”初期，整整堅持了十年的殊死搏斗，終于落成了。時間蕩滌了        所有曾經(jīng)的比附和宣傳，最終驗證了它是我們民族精神的不朽象征。
        紅旗渠絕不同于全民煉鋼之類違反民眾意愿，違反科學(xué)規(guī)律的“大躍進(jìn)”，它雖然是“三面紅旗”時期的產(chǎn)物，但它卻屬于中國人所有的時代——因為，紅旗渠凝聚的是人民的愿望和人民拼死的奮斗。
        這就是話劇《紅旗渠》深沉、凝重、睿智的歷史思辨。

       二，人民：《紅旗渠》的真正的主角
        劇中，塑造了這樣幾組群眾——鳳蘭與李繼紅；金錘、銀錘、銅錘、鐵錘四兄弟；楊起夢夫妻；9歲的小姑娘吱吱；繼紅娘及死難者的家屬……
        最感人的是對鳳蘭與李繼紅的愛情描繪。沒有纏綿悱惻，沒有花前月下，沒有玫瑰詩篇，只有鳳蘭對佯裝欲走的李繼紅的一聲呼喚：“哎——”；瞅著沒人，與戀人的手捏在一起；再遞上一雙鞋：“俺娘做的”；最后給戀人戴上墊肩：“俺縫的”，輕輕地摩挲著墊肩上的繡花……李繼紅回贈戀人的是半個窩頭……多么簡潔，又是多么含蘊(yùn)，多么矜持，又是多么深情，多么平淡，又是多么濃烈！
        最質(zhì)樸的是金錘、銀錘、銅錘、鐵錘四兄弟。他們有使不完的力氣，也有吃不飽的肚皮，只是牢牢地記住臨上工地時老娘的囑咐：“出門在外，活兒要干好，飯要吃飽！”那70•6公里的主干渠就是靠這樣的小伙子一釬一釬，一錘一錘鑿開的呀……
最驚嘆的是前清秀才，屬于“五類分子”的楊起夢。他忍受著政治歧視的屈辱，一定要找到縣委書記楊貴。不讓找，他的老伴就拿出早就準(zhǔn)備好的剪刀對準(zhǔn)自己的咽喉……這位前請秀才為的是給紅旗渠的修建出把力，在太行山的石壁上寫下巨幅大字：“重新安排林縣河山”。
        最令人感慨萬千的是繼紅娘對前來賠罪的楊貴說的話：“你是汲縣人，來俺林縣修渠為了誰？……你有恩于林縣的男男女女，老老少少哇……”對兒子的死，她說，“繼紅是為誰死的？他是為她娘，他是想讓他娘能暢暢快快地洗個頭……
人民——我們偉大的母親。
        最難忘的是小吱吱，一個9歲的小姑娘。她最美好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“不心疼地”洗把臉，然后，把珍藏多時的胭脂搽上，洋洋得意地走遍全村的家家戶戶，讓人看看小吱吱多漂亮！吱吱那句話“漳河水，你啥時候才能嘩嘩地流過來呀……”反復(fù)回蕩在楊貴的耳畔,這正是林縣55萬人共同的心聲啊！
        人民的愿望催生了紅旗渠，人民的力量建成了紅旗渠，人民的意志凝聚了紅旗渠。

          三，楊貴：50年后的新闡釋
        主人公或許有原型，但是，觀眾欣賞、感悟的是作為劇中藝術(shù)形象的楊貴。主創(chuàng)在這個人物的塑造上顯示了思辨審慎和雕鑿犀利的功力——
        所謂“思辨審慎”，就是既讓這個人物必須具有50年前那個時代的鮮明印記，又要用50年后的今天之嶄新目光去發(fā)掘其可能具備的理想光彩。“思辨審慎”表現(xiàn)在楊貴與黃副縣長，楊貴與楊起夢的關(guān)系上。
        楊貴這個縣委書記的形象既具有那個時代的印記，又具有當(dāng)今時代共產(chǎn)黨人的理想品格，因此他可信,可愛,可敬,可親。
        所謂“雕鑿犀利”，就是在戲劇矛盾中，大刀闊斧地鑿出楊貴形象的犀利棱角，凸顯楊貴火一樣的熾烈情感——
        為了給修渠工地開出一條路，一座祠堂必須被拆除，他和鄉(xiāng)親們一起對著祖宗牌位下跪，大聲發(fā)誓。在和老對手黃副縣長一通疾風(fēng)暴雨般的爭吵之后，他蒙臉痛哭地傾訴。在調(diào)查組一條比一條嚴(yán)重的責(zé)問面前，他終于爆發(fā)。
        就這樣，一座浮雕凸顯出來了，棱角鮮明，線條粗獷，如電如火，熱血澎湃……高爾基說過，我贊美勇士們的狂熱精神。這里的“狂熱”不是盲目瘋狂，而是像所有為了信仰而赴湯蹈火的革命者一樣，敢恨敢愛敢笑敢哭，敢擔(dān)當(dāng)，敢犧牲，敢一往無前！這是一條多么有血性的漢子，這是一個多么無畏的共產(chǎn)黨人，敢于渾身沾滿傷痛，敢于抖落下一身缺點(diǎn)，更敢于為人民的疾苦鞠躬盡瘁，還敢于在短暫的人生中建功立業(yè)……
        這就是50年后，《紅旗渠》在太行山石壁上，重新雕塑的縣委書記。
        這個人既是真實(shí)的，又是理想的。戲劇家有權(quán)利這樣做，因為“戲劇起源于我們對世界的反應(yīng)，而不是起源于世界本身。”（貢布里奇語）
        還因為《紅旗渠》不是修渠事件的報告劇，而是在表達(dá)人民的渴求與愿望，探索一個民族挺立起來的歷史緣由。
        《紅旗渠》絕然不同于追逐短暫“時尚”的短命戲劇，也不同于追求表面熱鬧，粉飾生活的偽現(xiàn)實(shí)主義劇作，它將成為令人思辨不盡的歷史畫卷——我們曾經(jīng)這樣走過。